蓬勃包围了容器（组诗）

缪祥涛

等于八

三五个，或六八个，一组挖炭人，在阴间苦钱，到阳间用

陈老二，被救护队抬回自家的院子惊动了整个村庄，他的女人从人群中挤出身来：“六十八万、七十八、八十八万……八十八万八千八吧，四个八，发发发发”。

三天后，她吩咐一个男人处理，一块躺着的煤渣

月亮与月饼

月亮，喜欢把光锁在体内她需要一个契机，打开自己亮出光的背面，疼痛，忍耐在黑暗中卯足了劲，试图奔袭人间

为了打赢尘世这场战争，我的母亲在水中捞月。年复一年掀开沉浮的波澜假装自己可以在太阳升起之前，击败无常捞出摇摇晃晃的月亮而影子掉进水里，如同一场揉碎的浩劫她唯一能够捞起一枚小小的月饼一如既往，掰开自己，分发母亲总是先分给供桌，再分给我我知道，一旦月饼与月亮相遇，就注定是一场柔软而透明的较量从小，相框里的大哥就比我心急

河中石

一生有必要穿越一次河流你会看到，许多散漫的石头像极了被抛弃的小鱼或裹足于沙泥，或身陷于河渚每一粒都是被流水辜负的浪子悲凉的骨躯投身于沉浮洗洗，又捞出来依稀可见，附着于坚硬鳞片之上的伤痕。来自顺流，也來自逆水奔波的命一退再退，退无可退就会成为倒影你会发现——所有处身激流的事物来到这个世界都在练习孤立，像我来自茫茫人海

中元节，遇雨

雨落成水，人死成鬼一片云有了赴死的决心天堂，也托不住它的白头在七月，雨最擅长抒情碎裂成无数个古老的魂魄我的亲人，回到人间在田埂边的草坪上，找寻、识别尘世的灰圈，和故土。我更加确信他们能够找到一个烧香择钱的人欲烧尽所有的珠光和宝气用这小小的心愿，与鬼共度一个黄昏暮色中看不清的部分，开始坍塌，绝望命定中的火焰渐次熄灭，也未能如面小小的灰圈，作为隔世的困境，如众生匍匐只有雨，不说话，一开口就占领了人间兴许，这就是鬼的亲切——水做的肉身，奔波的命，紧紧地抱着火也抱着我，更具有怜悯的能力仿佛，我也是寄存在天堂的一小块波澜，在大地之上摸爬滚打翻找体内的浪花

小小桔树

季节有了恻隐之心桔树，在秋风中回忆春天那时，父亲起早贪黑——浇灌，施肥，修剪，梳理我不能容许，父亲这样对待另一个儿子不能理解，为何要让孩子朝着自己期望的方向生长不能理解肆意生长的枝叶里还有张扬与任性现在，我想把它传给女儿她刚认知什么叫树再开一次花，她就要去上学她很快就能算出树荫的面积算出，她生来就要接受的青涩、风雨，和花开花落再结一次果，她就能测出桔树的高度有一天，她会剥开一枚熟透的果实里面卧着一群小小的婴儿那是一个人根深蒂固的给予

蓬勃

终于有了自己的地盘。在格宜镇信用社三楼，剩下的一间房子妻子刚调到这里，像个初涉江湖的孩子第一次被家庭舍弃我从老家撮来一把土，种下吊兰每天浇水，宠着它，在角落里怒放借窗户，仰视单位俯进来的阳光月余，蓬勃包围了容器

孤独的花园

在天井种桃花、月季、秋菊、梅花都只种一棵。让它们各自蓬勃各自梳理、繁殖，各自识别参差不齐的花开花落我在中间置一鼓凳，翻找用旧的翅膀周游了四季的疆域，而里面住着一只死去的蝴蝶

黄马褂

带五岁的儿子去探望大哥在戒毒所，他光着头蓝色狱服上面，套着一件黄色马甲我让儿子用通话器 ：喊大爹，说学字……儿子兴致勃勃“大爹真棒，都穿黄马褂了”尚未成家的大哥，眼里涨满波光我第一次见，两代人隔着接见室的玻璃，交换了悲喜

打草惊蚊

深夜，躺在床上玩手机，看电视剧《破冰行动》尼尔森库克贩毒团伙渐渐进入警方的布控

一只蚊子，在手机屏幕上滑动迂回。我两次挥手去拍未果，像是蚊子落在毒枭中间也有了反侦查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