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河默默冲涤自己的岸（组诗）

果玉忠〔彝族〕

山水退

在大多数古镇上，所见雷同山水合围而来，退到方寸白纸上喊叫声中常常掺杂着松柏，兰竹在这里，它们依次被门框住——一幅墨虾，仿白石的笔锋依旧在腾跳;另外一扇木门内花枝上站立着无名的黑鸟周围依旧，一片传统留白人们赶远路，来看这一片繁华：老房屋，仿古桥，霓虹夜市清澈的流水在下面经过时没有一丝皱纹，仿佛只有它们能穿过时间之孔，退回到自身

此刻

一场大风正从此地吹走当天空被鸟群擦亮秋天垂下它的翅膀，不早不晚不早不晚。让人迷失的那场大雾曾以为避不开逃不掉的事不过是黑白电影的某一帧画面所有之前的际遇还给逐渐褪色的信笺

把自己摁进尘埃吧像一条河，默默冲涤自己的岸

在我面前，谁按停了体内的钟在你面前，谁虚度尘世却不枉此生

小雪

不用谁请求——风自顾吹着柿子内的火星雨霰结集，沁出云朵的躯体苹果和萝卜会一天天甜起来日子的骨，更加触摸可感很多人都曾模仿它的口吻替我们说出：是时候了。一切都是徒劳的，流转。雪有雪的意志，神有神的生活。

在望海楼

——“海在哪里呢？”还愿出来登楼观景的人如是问山门正掉色，朱红暗自斑驳门前走过的挑粪人，来自附近人家远处，高速公路车流疾驰，往来匆匆再远，一片片塑料大棚反光刺目如果一直固执地找，一直望过去天边，山脉剐出弯弯曲曲的阔大空弧地平线拴拢过来捆住了沸腾又静默的人间

牛筋木

牛皮下的腱肉一点点弓起它赋形于牛背时，像牛留在体外的另外一小股疼痛——这种纹理细密的杂木已取消体内漾动的年轮花，像即将氧化的碎铝末铁了心的植物，有足够的耐心隐身莽丛，心无旁骛它最为乡下孩子所知道的用处是削陀螺最好的材料孩子们尖叫着抽打着成长它旋转，却不发出一丝声响仿佛定在时间中，一动不动

捕鸟

一只灰山雀落在横梁上待守中的弓形突然彈跳而起濒死挣扎的鸟也是另外一头狂奔的熊我们有着重量相等的惊惶在各自体量之内或飞，或跑

缩小

总在不经意间，它一闪——清晨，草叶上的露珠悬而未落夕阳如果太重就会吞噬山岚夜色中提灯的萤火，撩人而轻微雪下得太大，也是一种负担你说你喜欢那一刻的战栗我企图摇晃你，却让你恐惧于是我慢慢缩小了我的爱恨

是那样一种力量——它让你我缓缓聚拢，默默成形

缝纫

当人们入睡——有一台隐形织布机替他们醒着，梦的声部起伏它不参与。在夹层不属于梦境也不属于肉体;窗外，月光像丝绒独立，自我，万物自认为得到缝补;但体内的织布机并不抽取梦中的丝线那一颗悬着的隐形针只用无私的意志，缝纫绣出从不属于寄主的长卷星云图

大河

终其一生不过瞥见它波光粼粼的一个切面在这儿它蜿蜒在那里它笔直最生动，不过目睹它落差的加速有人从中听出狮吼也有人听出召唤换得涅槃的那一跃河流亦如词语往往是这样——词越大，就越需要想象，像河流借助地图之外类似梦境的幻觉所以我选择活在卑贱的小河湾不参与讨论庞然大物

湖边读经

不断长高，不断抛下蜕皮湖边的柳内一定住着自相矛盾的隐者不远处，盲眼乞丐正通过水上曲桥晨光退去，湖水沉下闪亮的脊一个人的水边晨读，不可避免地被六月之桂牵引。从树木侧身处，斜身入林幽香却消失不现。而风继续吹过——像这世上的诸多醒悟